年鲍德温年仅两岁,他成长于一个混乱的家庭环境。其生母阿格尼丝也迅速地改嫁了[5],她很大程度上远离了宫廷,几乎没有抚养过鲍德温,而继母玛利亚对他十分冷淡,更挂念自己与阿莫里亲生后代的利益。[6]婴儿期的西比拉由其祖姨母伊芙塔[7](Yvetta)在贝瑟尼(Bethany)修道院的高墙内养育,甚至她对年轻的王子而言也是完全陌生的。
最终,鲍德温童年时代的陪护人之一成了神职人员、宫廷历史学家提尔的威廉。年左右,威廉被任命为年轻王子的老师,其工作是“培养王储的品格,传授他文化知识”以及一系列学术研究。威廉所著拉丁东方的历史对孩童时代的鲍德温进行了一番心酸而详尽的人物速写。王子的相貌(甚至步姿、嗓音)酷似其父,他被描绘为一个(以他的年龄来说)帅气的孩子,聪明伶俐,记忆力超群,酷爱学习和骑术。然而,威廉也用令人心碎的坦率记录了鲍德温人生中可怕真像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一天,当时王子9岁并住在威廉家中,他正与一群贵族子弟嬉戏。他们玩着一种比试勇气的游戏,“像孩子们经常做的那样,用指甲掐彼此的手臂”,看谁会因痛苦而哭泣。尽管百般努力,也无人能让鲍德温显露丝毫不适的迹象。起初,这仅仅被当做其皇家忍耐力的表现,但威廉如此写道:
“当得知这发生了数次时,我开始询问他,并意识到他的半个右臂、右手已经麻木,以至于无法感觉掐甚至咬。我开始心神不宁……他的父亲得知后召集了医生,他们小心地尝试用敷药、药膏甚至魔法治疗他,但皆徒劳无功。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开始越发清楚地明白这标志着一种更加严重的不治之症的征兆。谈及这一祸事时,人们忍不住潸然泪下。”
鲍德温实际上正经历着早期麻风病[8](leprosy)的折磨。此时,它尚未确诊。最好的医师被请来照料王子,其中包括阿拉伯裔基督徒阿布·苏莱曼·达乌德(AbuSulaimanDawud)——他的健康状况似乎暂时并没有恶化。于是鲍德温能够继续学习典型的骑士马上作战技艺,而苏莱曼的兄弟被任命为男孩的骑术教师。经过训练,王子可以仅凭膝盖控制坐骑,令其可用的左手得以把持武器,他成为了一名技艺精湛的骑师。
在整个年代初期,阿莫里一直试图为西比拉公主寻觅一位合适的丈夫,觉得有必要在继承候选人中除了鲍德温以外再增加一个人选。但到了年国王本人意外去世时,西比拉的如意郎君还未觅得,他与玛利亚·科穆宁娜留下的唯一孩子又是个女孩——婴儿伊莎贝拉(Isabella)。年7月,鲍德温王子远远称不上王位的理想候选人。他的父母已经离异,本人年仅13岁(距离王国法律规定的成人期尚有两年),并且众所周知,他正遭受某种令人虚弱的疾病折磨。虽然如此,“高庭”依然同意他继位,7月15日(第一次十字军征服耶路撒冷的纪念日),他在圣墓教堂经耶路撒冷宗主教正式涂油加冕。
鲍德温四世在圣墓教堂涂油加冕鲍德温四世在圣墓教堂涂油加冕
历史学家过去常常将鲍德温四世的统治视作一场对拉丁东方而言彻头彻尾的灾难。适逢萨拉丁异军突起并从埃及开始一统穆斯林世界,因此有人主张,一位衰弱多病的君主将令法兰克巴勒斯坦卑躬屈膝。人们批评鲍德温早就应该让贤,却过于恋栈,并指责他因海外之地贵族觊觎权势而引发了一个党同伐异的时代。
随着人们新近将目光聚焦于年轻国王健康恶化之下肩负的重担、其统治早期相对的活力以及为了保卫王国和寻觅称职继承人付出的不懈努力,最近几年他的声望有所恢复。然而,有一个真理亘古不变。十字军国家常常遭受继承危机的折磨,当一位统治者因战斗、受伤或健康问题猝然离世时尤其如此。鲍德温的情况有所不同,恰恰由于他并未去世,其统治期间形成的伤害反而更深。麻风国王占据着王位,在他发病期间常常需要某种形式的摄政代行职权,其步履蹒跚的统治实际上将耶路撒冷置于了摇摇欲坠的炼狱边缘。44
在鲍德温统治的最初两年里,他尚未成年,许多政务交给了其担任摄政的表叔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三世打理。[9]雷蒙德刚过而立之年,经历了9年囹圄生涯后,最近才被穆斯林释放,因此算得上某种“未知数”。[10]伯爵身材纤细,甚至有些瘦小,皮肤黝黑,眼神犀利,行为举止有些拘谨甚至近乎冷淡。他虽然野心勃勃,却天性谨慎,与王国内最佳女继承人之一——加利利女亲王埃丝基瓦(PrincessEschivaofGalilee)的联姻让他被视为耶路撒冷最强大的诸侯。作为摄政,他以温和的手段处理与高庭的关系,并避免与萨拉丁直接对垒。年当苏丹向阿勒颇进军期间,他接受了一份停战协定。
这几年中,由于鲍德温四世在加冕后健康每况愈下,雷蒙德最关心的是继承权问题。或许青春期让病症雪上加霜,其麻风恶化为最严重的瘤型麻风(Lepromatousleprosy),很快,这种疾病的症状就变得毋庸置疑了,他的“四肢和脸庞受侵袭尤为明显,以至于其忠心耿耿的下属每当目睹他时都满怀怜悯之情”。假以时日,他将无法行走,失明,甚至难以言语,但就目前而言,他将注定在这种绝症一次次发作中衰颓痛苦,直至走向残疾。社会和宗教对麻风病颇为歧视。它通常被当做一种天谴,意味着神的厌恶,这种疾病还被认为极易传染,常常引发对患者的社会隔离。45鲍德温的情况相当棘手——作为一名君主,他极易受到攻击并且无法提供稳固的统治;从王朝的角度看,他不能延续王室血脉,部分由于同时代人相信性接触会传染麻风,但也因为鲍德温的疾病令他不育。
麻风病人的双手麻风病人的双手
在很多方面,未来的希望被寄托在鲍德温的妹妹西比拉身上。她尚年幼并在修道院中抚养长大,意味着她不太会追随其祖母梅丽桑德为己专权的脚步。的黎波里的雷蒙德因此忙于为西比拉寻找一位合适的夫君。最终被选中的是意大利北方贵族蒙费拉的威廉(WilliamofMontferrat),他还是欧洲两个最有权势的君主法王路易七世与德意志皇帝腓特烈·巴巴罗萨[11](FrederickBarbarossa,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中德意志国王康拉德三世的侄子)的表亲。西比拉与蒙费拉的威廉于年末结婚,但在年6月,他染病去世,西比拉成了一个怀孕的未亡人。她后来在年12月或年1月生下了他们的儿子鲍德温(五世)——耶路撒冷王位的潜在继承人。
年代中期,的黎波里的雷蒙德也支持着提尔的威廉的仕途,让他先后被任命为皇家书记长及提尔大主教,这部分可以解释为何威廉的编年史对雷蒙德的生涯不吝赞美之词。威廉身处拉丁王国的政治、教权中心,仰仗这一特殊地位观察、记载了海外之地的历史。
——摘自我翻译中的阿斯布里奇《十字军》一书。这部分描写平静而令人心碎。
译注:
[6]玛利亚和阿莫里有一个女儿伊莎贝拉,即未来的耶路撒冷女王伊莎贝拉一世。
[7]原文用词为姨母(aunt),但实际上伊芙塔为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二世最小的女儿,亦是西比拉祖母梅丽桑德的妹妹,故应当是西比拉的祖姨母(great-aunt)。
[8]麻风病是一种由麻风杆菌引发的慢性传染病,其潜伏期可达5至20年。病菌会令患者神经系统、呼吸道、皮肤与眼部出现肉芽肿,导致痛觉丧失,身体虚弱,视力受损,毁容和四肢残疾,甚至死亡。麻风病在中世纪基督教世界曾被视为一种“天谴”[《圣经》中曾记载先知摩西的姐姐米利暗因毁谤摩西,上帝便让她染上了麻风(民:12)]和谈虎色变的绝症。实际上,和天花或黑死病相比,麻风病的传染性和死亡率并不算高。
[9]雷蒙德三世(-)的母亲奥迪耶娜(Hodierna)为鲍德温四世祖母梅丽桑德女王的妹妹,故他是鲍德温四世的表叔。除了的黎波里伯国,他还领有加利利和太巴列,颇具实力。雷蒙德三世政治经验丰富,主张与穆斯林邻居共存(为此还学习了阿拉伯语),是十字军国家中“贵族党”的领袖。同时代的历史学家对他评价颇高。除了他的挚友提尔大主教威廉对他不吝赞美之词外,甚至穆斯林史家也对雷蒙德充满敬意。例如,伊本·阿西尔评价说,同时代的法兰克人中,没有人比雷蒙德伯爵更勇敢和睿智。伊本·朱巴尔则将雷蒙德比作十字军国家中的“智多星”。参见:AlanV.Murray(ed.),TheCrusades.AnEncyclopedia,pp.-8.
[10]年,安条克亲王博希蒙德三世、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三世、库特奈的乔斯林三世组成的联军与努尔丁作战,三人兵败被俘。雷蒙德三世被关押了9年,直到年(缴纳巨额赎金后)才重获自由。
[11]即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绰号“红胡子”(音译为巴巴罗萨)。他出身于霍亨斯陶芬家族,年、年先后担任罗马人民的国王、意大利国王,年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位期间,他对内加强皇权,对外多次入侵意大利,战功显赫,但也因此与教皇产生了矛盾。年意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途中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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