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寻求救赎,所以被黑暗与苦难中的人吸引,选择记者这么个职业。那些年因着工作,接触了各种各样的边缘人群(艾滋病人、性工作者、囚犯、上访者、精神病人);去过各种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麻风村、戒毒所、传销组织、走私基地)——跟那个拿着救赎名单,面对着一个个恐怖棺材的梦何其相似。但,这个过程中,我的内心也一再感觉到情结的荒谬性。
当我忘记记者只是一个记录者,总是抱着一种英雄主义的心态,以为自己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很快就会被现实“啪啪”打脸。
记得大学毕业那年,世界麻风病日,我主动要求到麻风村去采访。麻风病曾被视为绝症。麻风村的存在是为了将病人与健康人隔离,防止传染,所以它们都在孤岛上,与世隔绝。说是“村子”,其实不过是荒岛,没有物资,缺医少药,病人被赶上去后就自生自灭了,只有幸运者可以存活下来。
虽然同行的志愿者提前反复告诉我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是很难形容走进去那一刻的震撼。岛上全是老人,他们的身体大多支离破碎,触目惊心。最常见的是双腿腐烂。最初都是从一个小伤口开始,慢慢发炎、腐烂,从脚掌到小腿、膝盖,渐渐整条腿烂掉,直到有医疗志愿者涉足这里,替他们截肢,方得解脱。双手健全的人也少,很多人十指的两个指节都没了,留下半寸指节,如爪子一般箕张着。因麻风杆菌侵蚀导致的严重皮肤毁坏就更不用说了。至今还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位老太太,70多岁了,坐在屋外,没有眼球,脸上只有两个圆的、淡血色的洞,也没有手指,还在自己淘米做饭。
一开始,我是出离愤怒的。这些老人,都是被自己的至亲抛弃,赶到这里来。要说那时人们害怕绝症,没有办法。可是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已经基本消灭了麻风病,这些老人也早已康复,然而他们的亲人甚至亲生儿女,仍然不把他们接回家。要知道,他们的手足残疾并不是麻风病造成,而是因为一直困在孤岛上,没有医疗条件处理,所以哪怕是普通的炎症和破伤风,都会付出惨重代价。那时年少气盛的我,自然而然地把这些老人视作受害者;而那些放逐他们的人,以及他们的儿女,则被我认定是自私、冷漠的。
但意外的是,老人们并不太领我的情。村长拉着我,再三请求,不要向外透露孩子们的信息,不要指责他们。“你不知道,家里有一个麻风病人,会受到怎样的歧视。”他说,即使你说自己已经好了,别人看到你的样子还是会害怕。其实村长的身体看上去是最健全的了,儿子也希望他回去,但他还是宁愿留在这里,生怕影响到年幼的孙儿孙女。
这是一份那么厚重的爱,令人无法不动容。但终究还是意难平,我只能找到政府不作为的茬,凛然批判,也算满足了无处安放的正义感。
作者简介
甄静慧
珍珠级意象对话心理师
常驻广东广州
《南风窗》杂志特约作者,曾接受意象对话全程班、华南精神分析连训、意象对话初中高级班、后现代精神分析等培训,长期坚持个人体验及接受督导。
所有治疗都离不开人性。
以上内容摘自最新出版的心理学著作《水晶之路》
从年4月,心理咨询师的成长故事集《水晶之路》出版了。
小编特将书中的部分精彩内容陆续摘录出来,供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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