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你一辈子的腿
——记玲珑村朱郁孚陈凤梅的爱情故事
年,朱郁孚出生在开平赤水镇沙洲村。作为家里的男丁,父母对其充满了期望,希望他健康成长、自立自强。然而,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在刚成年便染上麻风病,被医院,一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小村庄。偏偏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他一生的最爱——同是出生在年的她,同是因感染麻风病被迫离家的她——陈凤梅。
那一年,他才18岁
年6月,麻风病普查工作人员来到开平赤水镇沙洲村。那个初夏,朱郁孚像往常一样,每天都跑到田里干农活。突然有一天,他被村长叫到了村委会。放下锄头,他直奔过去。当看到两位带着口罩和手套、身穿隔离服的“全副武装”的医生站在眼前时,他才知道村里来了医生开展麻风病普查。而他,因为身上有一些不痛不痒的红斑,被定为疑似麻风病人,需要配合检查。那一天,医院来的医生从他身上取了皮肤组织液,拿回去进行化验。那一年,他才18岁,人生最富有生机的年华,那时的他觉得这样的普查只是例行公事,没有反抗,没有畏惧,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依旧每天到田里劳作。
过了几天,医院的那两位医生又来到村里。不幸的消息伴随而来,传遍全村:18岁的朱郁孚被确诊为麻风病,需要去医院隔离治疗。在得知化验结果的瞬间,朱郁孚一阵眩晕。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不知所措,只能拔腿就跑。他一个人跑到村子的山上,跑到累了便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就这样坐着,从天亮到天黑,他仍然理不清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安、焦虑和恐惧。那天晚上,他坐在山上看着村里万家灯火渐渐亮起,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心里至始至终堵得慌。
年6月14日,是朱郁孚一生都难忘的日子。时至今日,他说起那天的一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那天大清早,朱郁孚被自己的亲哥哥和村里的民兵队长以及同姓兄弟,送到了医院。三辆自行车从村子里同时出发,一辆载着他,一辆载着床板,一辆载着生活用品。从沙洲村至玲珑村的这条路,是朱郁孚这辈子觉得最漫长的一条路。他坐在哥哥的自行车后,一路无言。
当日中午12点,朱郁孚被送到了医院住院部。同行而来的三个人,放下他之后,一分钟都没有停留就离开了。
在这里,遇见了她
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对于一个18岁的男人来说,还是很容易适应环境变化的。初到玲珑村,因为朱郁孚身体没有明显的残疾,所以他没有政府的生活费补助,他必须靠劳动来养活自己。起初,他被安排为生产队种菜、种瓜,浇水,每次他都像在家里一样,把工作做的井井有条。后来,他被安排去跟车做搬运工,把生产队种的瓜菜、竹场生产出来的竹制品,送到收购站。没过几年,他又被安排在玲珑村的竹厂工作,在那里他还学会了木工手艺。
治病的同时,他就是这样天天忙于生产队的工作,日子过的很清苦,平淡无奇。就是在这样清苦的日子里,他遇见了她。
年,他在医院已经十个年头了。医院里来了一个新人,叫陈凤梅。她也是被安排在生产队工作,于是他每天都能见到她。在聊天中,他知道,她跟自己同龄,来自开平水口镇。她告诉他,自己是家里的大姐,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全家都在水口水运船队工作,生活还算过的去。但是,麻风病却无情的找上了她。起初,她的左小腿外侧有红斑块,不痛不痒,不出汗,只是觉得难看。不过,要是用指甲抠斑块,可以抠出血来,但还是不痛。后来,医院找医生看,被怀疑得了麻风病,请来医院的医生提取皮肤组织液进行涂片查菌,确诊了麻风病。与他从村里到医院的经历相似,那一天,她是被弟弟、四叔、四婶一起送过来的。
没有任何波澜不惊的桥段,有的是相似的境遇,于是两个同龄人在那样的环境下日久生情,越来越有默契和共鸣。那个年代,医院不允许结婚,但谁也挡不住他们内心惺惺相惜的感情。
年,医院不再设立生产队了,并把田地分给了个人。他就带着她,和玲珑村另外几个村民一起合种田地。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陈凤梅的左下肢的溃疡逐渐加重,导致行动缓慢。他担心她的健康,于是坚决不准她下田干活,要求她多休息,并细心照料着她。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不幸的是,年的时候,陈凤梅的左下肢开始严重溃烂,整个左脚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果再不截肢就可能威胁生命。所以,朱郁孚就陪着她,医院(该院当时为广东省皮肤病防治研究中心、医院)做截肢手术。虽然做截肢手术开销不大,但医院要住上几个月,生活开销非常大,每月要两三百元。对于当时完全没有积蓄的他们而言,这成为了一个极大的负担。
最后,他向村里的其他老人借了几百元。拿到钱后,他安慰她说:“医院,配合医生完成截肢手术,不要担心钱的问题,也不要担心截肢后没有了腿,我会做你一辈子的腿,我会好好照顾你,也会赚钱养活你的。”
为了她,他毅然决然的外出打工赚钱。他先到了佛山的一个建筑工地,扎钢筋。由于麻风病导致他的手指有一点弯曲,不太灵活。但他努力的克服身体障碍,认真地跟着师傅边学边练,最后也能熟练的完成工作了。为了能多赚一点钱,那会儿,他每天都工作10多个小时,再苦也没喊过累。因为每个月有三四百元的收入,在那个年代,可是“高工资”了。据悉,那个时候,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收入大约只有多元。他每月拿到工资后,第一医院看望陈凤梅,并把大部分工资都交给她,只留下一点儿生活费。
几个月以后,陈凤梅做了截肢,养好了伤口,重新回到了医院休养。朱郁孚仍然在佛山打工,依然是一发工资就拿回来交给她。有次他从佛山回来医院时,恰好碰到从医院出院后去广州打工的康复者老王,回来医院看望老朋友。从老王口中得知在广州打工更赚钱,在那里做室内装修,活多的话,每月能有六七百元。为了让陈凤梅过上更好的生活,朱郁孚毫不犹豫地辞去了佛山的工作,跟随老王去了广州。
得益于当年在医院学的木工手艺,朱郁孚到了广州,成了室内装修团队中的木工。工作依然辛苦,但是每个月能有六七百元的收入,就让他忘却了所有的疲劳。在广州打工期间,他依然坚持每月回来医院看望陈凤梅一次,并且每次都会把他的收入交给她保管。
奔波于各地打工赚钱,只因为他心里有个小小的梦想:等到有一天存够了钱,就接她回到自己的家乡赤水镇,迎娶她,给她一个名分。
虽有遗憾,终成正果
在广州工作了2年多的朱郁孚,心怀梦想,满腔热爱,也曾和工友们沉醉于大都市灯红酒绿,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常常感到孤单。他开始觉得这样在外漂泊的生活不合适他。他思念自己的家乡,思念陈凤梅,而且,他很渴望有一个家。
他离开广州,先是满怀希望的回到自己家乡,他发现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已成家,大哥的儿子都长到1米多高了,家里已经没有他的房间。而且,家里人并不希望他回来。因为在那个年代,家里有一个麻风病人,全家人都会被村里人看不起。
他突然明白,尽管已经康复,可是心理隔离早已在他与亲人、与世人之间矗立起一道厚厚的墙,阻隔着他与世界的关系。经年累月与家人隔绝,与社会隔绝,他成了没有故乡的人。
最终,朱郁孚选择回到医院。尽管没能完成把陈凤梅娶回家的梦想,但是每天都能见到她,还能每天都照顾她,已经很幸福了。在医院里,生活的很艰苦,也赚不到什么钱,但是他一点不在意,能跟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就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了。陈凤梅也成了他最重要的家人。
年,朱郁孚医院,院方同意他和陈凤梅结婚了。虽然没有领结婚证,但是他们还是请了玲珑村里的部分老人一起吃个饭,也就算是一场“婚礼”了,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满足。
结了婚的朱郁孚就更加努力了,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几乎每天都会骑着单车去镇上市场卖瓜菜,来回有20公里的路程。每天卖瓜菜回到玲珑村的家里,也差不多到了中午了,这时左下肢装好假肢的陈凤梅已经做好午饭等着丈夫回来。勤劳的她,总是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
朱郁孚的脾气特别好,每次两人因为一些小事发生口角,几句话后,朱郁孚就会主动跟陈凤梅道歉。生活虽然清苦,也还算过的去。两个人就这么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64岁,还你一场婚礼
近年来,医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政府拨款多万元,新建了办公宿舍楼,接着安装了有线电视,又进行了供水、供电系统的改造,最为重要的是,修通了医院通往大山之外的水泥路。每到逢年过节,政府部门、社会热心团体和个人都会来到医院慰问院内的麻风病康复老人。
由于媒体的积极宣传,社会对麻风病人和康复者的歧视减少了很多。朱郁孚和陈凤梅也与各自的兄弟姐妹多了一些联系,有时候他们的兄弟姐妹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医院看望他们,并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个饭。朱郁孚和陈凤梅也会把自己种的菜、养的鸡送一些给他们带回去。
今年春节前,有照相师傅带着相机、电脑和打印机等设备来医院为老人拍照,朱郁孚和陈凤梅就请叫照相师傅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经过了PS处理后,朱郁孚穿着贴身的西装,陈凤梅也穿着一件得体的衣服带了一串项链。他们花了30元镶了个相框,把照片挂在了客厅。
我想在今年5月,筹备一场集体婚礼,给麻风村的几对老人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朱郁孚一听说,害羞地说:“都60多岁了还搞什么婚礼,多丢人啊。”没多久后,他又主动找到我说:“我想通了,这把年纪了,再不疯狂就真的老了,能简简单单的补办一场婚礼,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作者手记:
今年大年初一,我与妻子徐娜带着女儿去给玲珑村的老人们拜年。在和老人们聊天才猛然想起,转眼间我们来医院工作已经有12个年头了,结婚也有10年。我们可以有多少个十年给另一个人呢?玲珑村内几对老人恩恩爱爱这么多年,又走过了多少个十年?后来有人跟我提议,不如在结婚十周年之际,办一个庆典,同时为村里的这些夫妻圆一场婚礼梦。征求了3对老人意见后,他们都表示乐意参与。这就是“玲珑村的集体婚礼暨董淑猛徐娜结婚十周年庆典”的最初由来。(另外2对老人的爱情故事详见:本